王興斌

　　“貿易戰(zhàn)”下中美旅行會如何？之所以在“貿易戰(zhàn)”上加引號，因為現(xiàn)在不僅僅是貿易戰(zhàn)，還有外交戰(zhàn)、科技戰(zhàn)、金融戰(zhàn)等等，都對雙向旅行產生直接、間接的影響。但本文主要談貿易戰(zhàn)對旅行服務貿易的直接影響。

　　這里有兩個層面：

　　一、會不會爆發(fā)“旅行戰(zhàn)”，雙方或一方會不會以旅行作為手段反制對方？

　　二、貿易戰(zhàn)對中美之間的旅行交往及雙方的旅行服務業(yè)有什么影響？

　　要回答這兩個問題，首先要了解中美旅行交往的過去與現(xiàn)在。

　　中美旅行交往的歷史與現(xiàn)狀

　　1978年改革開放后，中美之間旅行交往迅速發(fā)展。美國人來華主要是觀光休閑旅行和商務會展及文教交流等事務旅行兩大方面，中國（大陸）人訪美長期內主要是事務性旅行，如商務會展、文教交流、留學、醫(yī)療、探親、移居就業(yè)等，也有觀光休閑，但也是以商務、文教交流、求學、探親、擇業(yè)、移居、移民等名義簽證入境。

　　2008年是個重要節(jié)點，中美雙方達成協(xié)議，美國成為中國的“出境旅游目的地國家”，“實施時間分階段、實施區(qū)域和參游人員循序開放”。從此中國人訪美可以“旅游”的名義簽證赴美，中國的旅行社正式開展赴美組團旅游業(yè)務，隨后也可以自由行，赴美旅客的規(guī)模快速增長。 　　

　　數(shù)據(jù)來源：美國來華旅客數(shù)據(jù)源于國家旅游局和文旅部，中國赴美數(shù)據(jù)綜合美國NTTO和中國旅游研究院的歷年出境旅游報告。* 中包括中國內地和香港赴美人數(shù)。

　　上表顯示，2007年中國赴美40萬人次，2018年達290萬人次，增長了7.3倍。同期，美國來華從171萬增長到約230萬人次，增長了1.3倍。2015年前，美國來華一直人數(shù)多于中國赴美人數(shù)，2015年起中國赴美人次開始超過美國來華人次。

　　2016年是中國雙方旅游的“蜜月”年，共同舉辦了“中美旅游合作年”，雙方領導人發(fā)賀詞、講話和出席開閉幕式。2015年9月23日，當時的國家旅游局在美國談到“中美旅游合作年”時說，“兩國旅游是維持和引領世界旅游健康發(fā)展的主導力量”。當時官方還有一個說法：“中美旅游500萬次，旅游貿易500億美元”。這兩個“500億”大致是這樣的：

　　2016年中國赴美297萬人次，美國來華225萬人次，中國赴美旅客比美國來華旅客多出72萬人次，中美互訪旅客的比例為56：44。

　　據(jù)美國NTTO數(shù)據(jù)，該年中國旅客在美國花費330億美元，如照“500億”推算，美國旅客在華花費約為170億美元。中國逆差約為160億美元（對美國而言為順差）。中美旅行貿易額的比例約為34：66。

　　美國NTTO最新公布的數(shù)據(jù)顯示，2018年，中國赴美旅客數(shù)量下滑7.9%，為290萬人次。這是自2003年來，中國旅客赴美數(shù)量首次出現(xiàn)下滑。據(jù)中國旅游出版社剛出版的《中國旅游統(tǒng)計便覽2019》，2018年美國來華旅客248萬人次。

　　中美旅行貿易中旅客人次與旅行花費比例不匹配的狀況，一是由于兩國旅客的人次數(shù)不同，中方去的多、美方來的少；二是由于雙方旅客的目的（動機或類型）不同而造成的人均花費量不同的。兩個因素的疊加形成中方逆差、美方順差的巨大反差。

　　參照多年中美雙方公布的旅客調查數(shù)據(jù)，筆者概括雙方旅客出行目的的大致構成是：中國赴美旅客中觀光休閑的約占4成，商務/會展的約占2.5成，探親訪友的約占2成，教育（留學）的約占1.5成。美國來華旅客中觀光休閑的約占4～5成，商務會展的占約占2～2.5成，探親訪友、教育（留學）的不到0.5成。此外，中國赴美醫(yī)療（甚至分娩）的較多，美國來華醫(yī)療的絕少。中國赴美留學、探親訪友、醫(yī)療的人數(shù)多、占比高、停留時間長、食宿購娛的花費高，即使是觀光休閑游客購物量也大。2016年7月25日美國國會下屬的美中經濟與安全審查委員會（US-China Economic and Security Review Commission, USCC）發(fā)布研究報告說，“從旅游類別上來看，美國已經成為中國人教育和醫(yī)療旅游的首選目的地”。

　　筆者以2016年兩個“500億”的數(shù)據(jù)測算，中國赴美旅客人均花費約1.1萬美元，美國來華旅客人均花費約0.76萬美元（170億美元÷224.8萬人次＝7562美元/人次）。 　　

　　數(shù)據(jù)來源：美國NTTO。說明：在美國花費中包括觀光休閑、留學、就醫(yī)、商務、務工等方面的花費。

　　今年6月5日，文化和旅游部新聞發(fā)言人援引美國國家旅游辦公室公布的數(shù)據(jù)說，2018年中國赴美游客約300萬人次，消費約300億美元。按此測算，人均花費約為1萬美元。

　　再看近幾年美國來華游客人數(shù)和花費： 　　　

　　數(shù)據(jù)來源：2016、2017、2018年《旅游抽樣調查資料》，中國旅游出版社。其中“人均花費”、“在華總花費（億美元）”依據(jù)該《調查資料》測算得出。2016、2017、2018、2019年《中國旅游統(tǒng)計便覽》特地注明：“從2014年起補充完善了停留時間為3～12月的入境游客花費和游客在華短期旅居（純粹旅游之外）的花費”，均見中國旅游出版社，第2頁。

　　顯然，這是 一個偏低的調查數(shù)據(jù)，但足以說明，中國赴美旅客人均花費高于美國旅客在華人均花費是個不爭的事實。如果按照上述數(shù)據(jù)測算中美之間國旅行貿易額，中方的逆差更大、美方的順差亦更大，更是個不爭的事實。

　　中美會不會打“旅行貿易戰(zhàn)”？

　　我的回答是：美國不會打，中國很難打，在中美貿易戰(zhàn)中旅行貿易上不了臺面。

　　中美貿易之爭，美方歷來不提服務貿易，因為在這方面美方一直是順差。2019年3月，中國國家外匯管理局國際收支報告分析小組《2018年中國國際收支報告》載，在中美服務貿易方面，中國收入400億美元，支出810億億美元，逆差410億美元。今年6月6日，中國商務部發(fā)布《關于美國在中美經貿合作中獲益情況的研究報告》也說，中美服務貿易（跨境模式）中，2018年美方統(tǒng)計的對華順差為405億美元。旅行貿易逆差是中美服務貿易逆差中的大項，這方面美方也是順差方，如前所述每年順差在在一、二百億美元左右，占美國對華服務貿易順差的一半左右。美國當然不會主動打“旅行貿易戰(zhàn)”。

　　那么，中國會不會以旅行服務貿易為武器反制美國？

　　中國要改變中美旅行服務貿易巨大逆差的狀況，只有4條路徑：一是控制和減少赴美旅行的人數(shù)，二是降低赴美旅客在美國的花費，三是增加美國來華旅客的人數(shù)，四是提高美國旅客的在華花費。

　　第一點，可以通過行政、外交和宣傳手段收到一定成效，如對公眾發(fā)布“提醒”，但是無法、也沒有理由公開禁止國人正常赴美旅行，除非中美斷交、宣戰(zhàn)。

　　第二點，可以對國人赴美攜帶的美元現(xiàn)金額進行限制，或者限定在美國刷卡消費上限和限定網(wǎng)上支付額度等，可能會收到一些效果，但不可能、也不應該限制國人在美國的正常消費。如果這樣做，不是制裁美國，反倒是“制裁”中國人自己了。

　　第三點、第四點，擴大美國來華旅客人數(shù)和提高其在華花費是我們的愿望和目標。但美國人來不來華，在華花費多少完全出于個人意愿，也取決于我們的旅行和旅游消費環(huán)境、服務與營銷水平。這是正常的旅行和旅游營銷，而不是 “反制”。

　　如前所說，中國在中美旅行貿易中逆差，關節(jié)點有三：一是購物，美國有中國人想要的高價奢侈品，中國有什么高價商品可以讓美國人買？二是留學，怎么吸引美國青年來華留學？三是醫(yī)療，怎么讓美國人來中國療養(yǎng)？要扭轉這幾個方面形成的中美旅行貿易逆差，關鍵在中國自已。

　　美國是世界第一、第二的世界旅行和旅游大國，也是世界第一旅行貿易順差國。2107年美國入境旅客7590萬人次，入境旅行收入2107億美元，出境旅行支出1350億美元，旅行貿易順差1020億美元。中國赴美旅客300多萬人次，約占美國入境旅客的4%；中國旅客在美國旅行花費350來億美元，占美國入境旅行收入的17%；在中美旅行貿中，美國順差約189億人次，約占美國旅行貿易順差的18.5%。中國如能在旅行服務貿易方面扭轉巨大逆差的狀況，確實對美國的服務貿易順差產生重大的影響。

　　就中國而言，旅行服務貿易逆差在中美服務貿易逆差中占了大頭。2018年中美服務貿易收入2336億美元，支出5258億美元，逆差2922億美元。旅行貿易收入404億美元，支出2773億美元，逆差2370億美元。其中，旅行收入只占服務貿易收入的5%；旅行支出5258億美元，卻占了服務貿易支出的53%。

　　當前中國服務貿易上的總體逆差，中美服務貿易上的逆差，包括中美旅行貿易的逆差，是我國服務業(yè)總體不成熟、不完善的結果，尤其是知識經濟、科技產業(yè)不發(fā)達的結果。中國出入境旅行增長勢頭的巨大反差、旅行服務貿易逆差的不斷擴大，更是環(huán)境、安全、簽證、匯率、產品、服務、營銷、價格等多種因素形成的“綜合癥”，不是短期內采取某種措施所能扭轉的，更不能用某種“反制”手段能奏效的。

　　中美之間的貿易戰(zhàn)目前主要圍繞著貨物貿易、國際金融與高新科技（即知識產權）三個戰(zhàn)場開展。旅游貿易方面沒有、也不可能成為中美貿易戰(zhàn)的主戰(zhàn)場。這幾年有一種官方說法：“旅游已經從外交邊緣進入外交主戰(zhàn)場”，本人一直不同意這個說法。此次中美貿易戰(zhàn)再次說明旅行和旅游是進不了外交“主戰(zhàn)場”的。

　　貿易戰(zhàn)對中美旅行貿易的影響

　　盡管旅行貿易不會進入中美貿易戰(zhàn)的主戰(zhàn)場，但是對中美旅行貿易的影響不能小覷。

　　筆者認為，近期內，中國赴美旅行的規(guī)模會有所減少、在美花費會有所下降，其下降程度取決于下半年及今后中美關系走向。

　　中國赴美旅客中，觀光休閑約占4成，中美關系變冷勢必導致部分游客赴美旅游的熱度下降，2018年是開始、2019年會繼續(xù)；

　　中國赴美旅客中，商務、會議和就學的約占4成。美國近日采取嚴控中國學生就學，嚴控中美文化、科教、技術交流，貿易戰(zhàn)將直接壓抑赴美事務旅行的需求；

　　近日美國宣布收緊對入境旅客的簽證審核，雖然并非專對中國，但影響甚廣，不僅影響休閑和商務型旅客赴美，也會波及約占2成的探親訪友、就醫(yī)康療，并影響到所有旅客在美國的購物和娛樂等花費。

　　近日美國NTTO宣稱，爭取2019年接待中國旅客330萬人次，2023年達到410萬人次。如果中美關系的大環(huán)境沒有大的好轉，這個目標恐難達到。

　　從2008年以來，美國來華旅客一直平穩(wěn)增長。僅2008年美國發(fā)生金融危機導致2009年略有減少外，2010年以來一直小幅度的穩(wěn)定增長，作為中國第一遠程客源國的地位始終未變。由于美國人來華留學、就醫(yī)、探親、務工的旅客不多，約占七成多的觀光休閑和商務會展旅客仍會繼續(xù)來華。美聯(lián)社說，“美國人入境中國不太會受到影響，政府控制力有限，而且他們總體消費習慣是提前很長時間制定旅行計劃、預訂機票，不會輕易改變”。美國人來華旅行人數(shù)可能會稍有減少或維持現(xiàn)狀，不大可能有大幅降低，除非兩國在外文、經貿、科技和軍事的四大領域全面交惡。

　　貿易戰(zhàn)的背景下，今后幾年內中美雙向旅行的規(guī)模會同步減少，逆差有可能會有所縮小。對于重點經營中美旅游的旅行社和旅行OTA應早作預案。每年300萬人次的赴美旅客中（約占出國游客的5%），部分人會選擇歐洲國家作為遠程旅游的替代目的地，更多的會轉向亞洲的近程目的地。相關的線上、線下旅行服務商不妨未雨綢繆，早作預謀。

　　中國國民生活的現(xiàn)狀是溫飽型、小康型、富裕型三者并成，其規(guī)模比例大致為5：4：1，或4：4：2。在這種結構下，約占5成左右的家庭開始進入大眾旅游消費，約占1成左右的人口出境旅游和出國旅游，大概還有一半左右的人口（農村和城鎮(zhèn)人口中的中低收入者）還沒有進入旅游。這是觀察中國旅游現(xiàn)狀的基礎。長遠看旅游潛力無限，現(xiàn)實看不能無視旅游增長受多種因素的制約。

　　時下中美關系撲朔迷離，貿易戰(zhàn)大打、中打、打多久難以預料，對經濟社會和國計民生的影響多大、多久有待觀察。這不僅是國際環(huán)境劇變使然，也是與國內結構性改革步入深水區(qū)、進入爬坡期的形勢有關。中美貿貿戰(zhàn)與國內結構性改革相互因素的交織會對我國的國內、出境和入境旅游產生何等影響，不妨冷靜觀察幾年。（作者王興斌系中國經濟網(wǎng)文化產業(yè)特約專家、國務院突出貢獻專家津貼獲得者，本文經作者授權發(fā)布，轉載請注明來源“中國經濟網(wǎng)”）

  備注：本文用“旅行”，不用“旅游”。因為中美之間的“旅游”統(tǒng)計的人次數(shù)與花費，包括觀光休閑、商務會展、教育醫(yī)療、探親訪友、旅居購物等等，美國商務部下屬的國家旅行和旅游辦公室（NATIONAL TRAVEL AND TOURISM OFFICE，NTTO），而不是“旅游辦公室”。還因為中國外匯管理局的統(tǒng)計中一直用“旅行”而不用“旅游”，“旅行”花費中也包括教育、醫(yī)療、購物等，與美國NTTO公布的數(shù)據(jù)相對應。本文中的“旅行”包括“旅游”，但又超出狹義的觀光休閑。與此相關，本文一般用“旅客”，不用“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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