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手記:
文物是一個地區(qū)的“金色名片”,不可復制,不可再生。青海,從驚艷了世界的那一碗4000年前的面條,到都蘭吐蕃時期墓群中大量絲綢等紡織品的出土;從被譽為“巖石上的史書”的各類古代巖畫,到以馬家窯為典型代表的新石器時代彩陶的集中展示,都讓人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了這一“金色名片”的光華與神韻。本文所講述的主人公——高志偉,正是一個為打造青海“金色名片”而甘當無名英雄,三十年如一日做著幕后工作的文物修復專家。
三十載春華秋實,青絲漸顯華發(fā)。高志偉與伙伴們潛心琢磨,孜孜不倦,修復了一批又一批具有不同歷史價值、藝術價值和研究價值的出土文物。一件件文物的發(fā)掘、清理、修復乃至起死回生,不僅凝聚著他們的心血和汗水、夢想與憧憬,更承載著青海文化的自信、氣度和風范。
這是一次艱難而又欣悅的采訪。面對面的接觸中,那些高深而艱澀的化學藥品名稱、制劑以及考古、物理、美術、地理等多學科的專業(yè)知識,常常讓我如墜云霧,莫辨南北。而與此同時,高志偉和她的伙伴們對考古工作的滿腔熱忱,對文物修復的殫精竭慮也一再讓我熱血沸騰,心潮難平。一個人,能夠對本職工作保持始終不渝的熱愛,愿意為此而精雕細磨、精益求精、傾注畢生精力,不能不讓人油然而生敬意!
感謝高志偉和她的伙伴們,正是由于他們幾十年來不計回報的默默付出,我們才得以更清晰、更完美地領略青藏高原這片高大陸上古代文化遺存的絕世風華……
花鳥紋、團窠聯(lián)珠紋、對羊紋、獅子紋、翼馬紋、雙圈聯(lián)珠紋、菱形紋、四經(jīng)絞紋……那糅合了東西方文化,帶有明顯中亞粟特風格的一幅幅織錦、刺繡、羅、綺、綾、絹的殘片,仿佛穿越時空來到我們面前。65件殘片,或大或小,無一例外地顯示出歷經(jīng)滄桑卻依然無法掩飾的盛唐氣象。華麗而優(yōu)美的線條,重疊而繁復的紋樣,流暢而豐滿的造型,絲絲縷縷間傳遞出的神秘而幽遠的異域風情,著實令人贊嘆不已……這是從青海省“都蘭哇沿水庫古代墓葬群”中出土,并經(jīng)保護修復后整理出的唐代紡織品殘片。而負責修復整理這些殘片的,正是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員高志偉和她的團隊。
采訪時,高志偉和她的團隊正在為另一件紡織品——青海首次出土的2米長的元代袍服(也叫“納石失”,蒙古語,意為“金袍”)做修復保護工作。她穿著白大褂,旁邊擺著醫(yī)用鑷子、剪刀,手捏一枚細小的針,就那樣坐在“手術臺”前,胳膊肘兒懸空抬著,全神貫注地運針抽線,一天下來,胳膊又酸又痛,最多也只能修復幾厘米……作為我省多項文物修復的項目負責人,多年來,高志偉就是憑借這份耐心、細致、沉著、嚴謹?shù)墓そ尘,帶領她的團隊在喧囂塵世中靜心鉆研、打磨,一點點、一次次地為文物拂去歷史的煙塵,讓一堆堆碎片或者殘片經(jīng)過不斷的比對、觀察、檢測、清理、拼對、粘接、加固……最終還原成一件件精美絕倫的“活著”的文物。
“專業(yè)知識與文保理念的深度融合,讓我感受到了文物修復的責任與意義。”
扎著馬尾辮,穿著白大褂,高志偉和平日一樣走進了那間擺放著各種制劑和儀器的工作室。初到這里時還是懵懵懂懂的青春少女,一轉眼,30年倏忽而去。30年了,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狹小的院落上空依然是那一方湛藍的高原天色,而高志偉身上,早已留下歲月的印痕。
時光回溯。1987年,18歲的高志偉帶著對人生無限的期待與憧憬,開啟了她的大學生涯。那是9月的古城西安,到處枝繁葉茂、瓜果飄香,陜西師范大學校園里濃陰醉人的梧桐樹和掛滿枝頭的石榴、核桃讓初入大學的高志偉欣喜好奇。因為學的是化學專業(yè),高志偉的大學生活幾乎都是在實驗室和圖書館度過的。在別人眼中單調(diào)枯燥的化學實驗,卻使高志偉感到樂趣無窮,為了一個實驗最終的結果,她常常在實驗室一待就是七八個小時,用酒精燈烤個饅頭當午餐,是她值得回味的快樂往事。
大學畢業(yè),高志偉幾乎沒有猶豫便回到了青海。這里是她的家,有她的父母親人。本以為會從事科學研究或當一名化學老師的她,卻陰差陽錯地進入了考古所。那一年,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破天荒地要招一名理科生,高志偉成為幸運者。懷著好奇與忐忑的心情,她走進了考古所的大門,躋身于文物修復工作者的行列。
至今,高志偉仍清晰地記得第一次去考古現(xiàn)場的情景。那是前任所長任曉燕帶她去的青海省海東市平安區(qū)的漢代古墓葬發(fā)掘現(xiàn)場,也是高志偉進入考古領域后上的第一課。也許是冥冥中注定高志偉適合干考古吧,看上去柔弱瘦小的她在清理出尸骨時竟沒有絲毫的懼怕。也就是從那座古墓的發(fā)掘中,高志偉初步了解了什么是發(fā)掘,什么是考古。很快,下工地,清理墓穴,接觸各種突如其來的考古現(xiàn)場,對她成了家常便飯。
1992年,初出茅廬的高志偉參與了考古所承擔的國家級課題:彩陶紋飾的加固研究。當時,所里只有4個人從事文物保護工作,除了高志偉,科班出身的幾乎沒有,力量明顯不夠,所里因而聯(lián)合敦煌研究院合作完成。這次合作,讓高志偉受益匪淺,她得到了敦煌研究院原副院長李最雄老師的親自指導。作為我國首位文物保護科學博士,全國著名的文物保護專家,李最雄也是學化學出身。在他的言傳身教下,高志偉學會了文保工作從哪里入手,怎樣對紋飾、質(zhì)地做分析檢測,怎樣為文物選擇加固劑材料……
這是高志偉第一次從事彩陶紋飾的加固保護工作。她沒想到的是,自己的化學專業(yè)能在當中發(fā)揮那么重要的作用。那些日子,她跟著李最雄老師反復比對,反復實驗,測硬度,測吸水率,再分析,再檢測,單是材料的選擇就花了整整一年時間。之后,又用選好的PS材料,花了很長時間為彩陶紋飾做了加固保護。
李最雄的敬業(yè)精神和嚴謹作風給高志偉留下了難忘的印象,尤其是他面對文物受損心痛不已的神情對她觸動極大,她記住了李最雄老師的話:“我們就像是一群給文物看病的大夫,得時時關心、牽掛著它們。”
李最雄長期扎根西部,埋頭于文物保護的執(zhí)著感染了年輕的高志偉。正是通過這場實踐的歷練,高志偉才覺得自己成了一名真正的文物保護工作者。多年以后,回想起那一次做課題時的日日夜夜,高志偉依然心存感念:“李老師把畢生獻給了敦煌,他為文保事業(yè)做出的努力和傾注的心血真是讓人感動。就是從他那里,我知道了自己所學的化學專業(yè)對文物保護有多么重要的意義。”
隨著對考古工作的逐步了解,高志偉對文物修復產(chǎn)生了越來越濃厚的興趣。墓葬的埋藏形式是怎樣的?陪葬器物會有什么?怎么擺放的?如何清理墓穴?面對一件出土文物,如何合理地保存、修復?多年理工科學習所養(yǎng)成的嚴謹和認真,讓她對這一切都產(chǎn)生了尋根溯源的好奇與追索!耙补,我可能天生適合干這一行。從沒想過會對文保修復感興趣,可一接觸就放不下了。這是個特別有意思的工作,我從小就愛解數(shù)學題,而每一次的文物修復恰恰好比解出了一道最難的數(shù)學題。那種成就感,怎么說呢,簡直超越一切!
“青海深厚的人文歷史積淀為我打開了一扇窗。從這里,我看到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博大精深,也由衷地愛上了文物修復工作!
從1995年開始,高志偉跟著她的另一位啟蒙老師——曾經(jīng)擔任青?脊叛芯克彼L,現(xiàn)為河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考古系教授、國際巖畫斷代中心主任的湯惠生四處跑工地。他們先后在大通、海西、玉樹、果洛等地做齊家文化遺址發(fā)掘、巖畫調(diào)查等工作。2000年,還一起在三峽工地進行了長達四個月的文物修復工作。
通過現(xiàn)場發(fā)掘和文物保護工作經(jīng)驗的積累,高志偉對文物修復有了更加明晰也更加深刻的認識。這個喜歡和實驗室、數(shù)據(jù)打交道的理工科女生喜歡上了那些來自遠古千奇百怪的紋飾、花色、形狀、圖案……她想了解的越來越多,舉凡青海的歷史、青海的文物狀況、青海的地質(zhì)等等,越了解,越想了解;越想了解,越離不開?瓷先ゴ蟠筮诌值乃亲永餄M是一股不服輸?shù)膭艃。她曾這樣為自己畫像:“我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理工女,說話不會拐彎,做事倒還認真。”
1996年,高志偉成家了,愛人也學的理工科,是一名火電工程師,和高志偉一樣常年在工地奔波。說起這些,高志偉明亮的大眼睛里滿是笑意:“那時真能跑啊,兩個人一年中有大半年都在各自的工地!
文物是不可再生的歷史文化資源。每一件文物不僅體現(xiàn)了自身的價值,同時也蘊含了大量人類社會與自然社會發(fā)展變化的信息。文物保護對于傳承和弘揚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意義重大,文物修復在這當中所扮演的角色和承載的使命至關重要。高志偉一點點地掌握了有機質(zhì)文物,如紙、絲、紡織品等如何保存修復,無機質(zhì)文物,如金、銀、銅等器皿又如何處理;了解了在脫氧情況下如何對文物進行滅菌保存,如何盡可能地讓文物維持其原初狀態(tài)……她說,她只想盡自己的所能,對每一件文物都從化學的角度做到最專業(yè)的研究。這看似簡單的一句話,背后包含著多少探求與付出?其中,有對文物本身的精細研讀,有對歷史時代的深入了解,有對地域省情的準確把握,還須有寬闊的視野、合理的知識結構、精益求精的科學態(tài)度以及敏銳捕捉細節(jié)的能力。文物的出土地點、歷史背景、地質(zhì)結構;文物質(zhì)地的成分、顏色的構成、圖案的美學研究分析;文物本體糟朽、褪色、表面剝落等各種病害情況,哪一樣不得吃透了?“文物修復和化學、物理、生物甚至文學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對從事文物修復的人來說,多學科的知識儲備非常重要。”這是高志偉經(jīng)常對年輕同事說的話,也是她對自己的要求。
學習、摸索、積累的過程,很慢,也很磨人。正是在這個過程中,高志偉漸漸發(fā)現(xiàn)這片她曾經(jīng)熟悉的高原與少年時代的印象完全不一樣了,一件件精妙華美穿越時空的紡織品,一個個不同年代流光溢彩的彩陶制品,一幅幅簡約素樸令人遐想的古代巖畫,讓她看到了青海遠古先民曾經(jīng)的輝煌與燦爛;一道道繁復而奇巧的遠古工藝,一條條華麗而神秘的異域線條,一片片紛繁而精美的花樣紋飾,更令她感慨于高原文明之光的幽遠與深邃……
腳下遼闊而蒼茫的這片土地,在這個理科生眼里變得柔軟感性起來:青海歷史文化的厚重與廣博令她驚嘆,青海大地豐富多彩的文化架構讓她自豪。在一篇《青海考古所紡織品文物保護歷程再回首》的文章中,高志偉寫下了這樣的感悟:“青海出土紡織品文物的保護與研究為探討‘青海絲綢之路’在中西方貿(mào)易、文化交流中的地位和作用提供了新的重要線索,對研究青海在絲綢之路中西方貿(mào)易和文化交流中的歷史地位具有重要價值!
“將科技保護的理念融入文物保護,全身心地擁抱每一件古老器物,用新技術再現(xiàn)古器物之美!
時代在飛速發(fā)展,文物修復也面臨更大的挑戰(zhàn)和機遇?萍际侄蜗冗M了,可以利用的材料、方法都比以前更多更有效。對于文物修復師來說,需要學習和掌握的知識越來越多。在高志偉眼里,不管修復過多少文物,也不管干了多少年修復工作,每一件新出土的文物,都是擺在面前難以逾越又必須逾越的障礙,必須拼盡全力去應對。只有努力穿越層層疊疊的歷史、科技迷霧,你才能在細密龐雜的追尋中找到你想要找的那根線,還原歷史長河中因為各種原因而散落的碎片,才能更好地修復那些沉淀著時光之美、穿越了千百年的古老器物。
2013年,為修復以馬家窯彩陶為典型代表的新石器時代彩陶,由高志偉牽頭組織的彩陶修復團隊對163件病害特征嚴重的彩陶進行了保護性修復。就是在這項歷時三年、與秦始皇帝陵博物院合作完成的修復工作中,高志偉和她的團隊首次將科學分析和研究滲入到傳統(tǒng)文物的保護修復之中,從每一片彩陶的照相記錄到每一件彩陶的檔案記錄都嚴格遵循國家文物局制定的文物保護行業(yè)標準。
那些日子,他們天天穿著白大褂,拿著手術刀、竹簽、脫脂棉、毛刷,記錄、照相、進行病害調(diào)查。對器物上任何附著物仔細地觀察了解,根據(jù)陶器的厚薄、紋飾甚至殘片的位置等進行分析檢測。不僅是對病害物、文物質(zhì)地的檢測,還包括對色度、酸堿度的檢測……這樣一次國家級項目的順利完成,讓高志偉很是驕傲:“青海彩陶文化源遠流長,從新石器時代仰韶文化 、馬家窯文化、宗日文化至青銅時代的齊家文化、卡約文化、辛店文化、諾木洪文化等,均出土有各類彩陶。其中以河湟地區(qū)分布最廣。我們平日修復最多的就是陶器,從中也積累了較為豐富的經(jīng)驗。而這一次國家級項目修復工作,我們嚴格遵循‘不改變文物原狀,最小干預,可識別及可再處理’的文物保護修復原則,不僅在修復實施過程中進一步培養(yǎng)了我們的文物保護修復隊伍,也極大地彰顯了科研和修復工程結合的理念!
不難想象,將殘缺、斷裂、裂縫、裂隙、霉變、剝落、褪色、變色的一片片陶器殘片,經(jīng)過耐心細致的病害清理、檢測分析,再修復還原,“真是有些復雜,還得一件件做檔案資料!笨勺罱K,163件彩陶重放異彩,20萬字的檔案資料也一并完成。
在高志偉眼里,沒有比這更有意思的事了:“很多人認為做文物修復工作很枯燥,實際上在修復文物的過程中,跟它的交流,對它的體悟,那種融會貫通的感覺會成為一種享受。保護、修復的同時,研究也會同期開展:是什么材料,用了什么工藝,在原件中處于什么位置,有什么功能?當一件面目全非的物品經(jīng)過你的手展現(xiàn)出栩栩如生的樣貌時,那種興奮感難以言表!
“用指尖絕技喚醒深度睡眠中的古文物,讓更多的人通過文物這一‘金色名片’了解青海。”
除了彩陶修復,多年來,高志偉做的更多的,還是紡織品文物修復工作。作為古絲綢之路的重要通衢,青海留存下來的紡織品文物種類繁多、工藝精湛,具有較高的藝術價值和研究價值。她介紹說:近年來,國家對文物保護工作越來越重視,資金投入越來越大。以前還主要是投在考古學方面,從2010年之后,對文物保護的投入也大大增加了,資金投入力度前所未有。從2012年開始,高志偉團隊申請完成了三個國家級項目,紡織品就是其中重要的一項。
為了更好地完成工作任務,高志偉學會了針黹女紅,她還參加了中日韓紡織品文物培訓班,用四個多月時間學習理論,學習縫補,學習染色基本分析……這個在家里很少動針線的科研工作者把閨閣女兒的巧手與情思融入了科學工作的嚴謹與細致之中,學會了平針、鎖針、跑針、回針,她希望憑借老手藝輔之以新技術,讓更多青海的紡織品文物重見天日。
紡織品修復是一件極為復雜也極需耐心的工作。說到這一點,高志偉不免感慨系之:“當一件紡織品文物擺到我們面前時,往往是團成一團的‘破布’、碎片,上面沾滿了土和沙粒。初看時,你根本看不出它是一件什么東西,我們不知道它有什么用,有什么圖案,一切看起來神秘而又凌亂。只好先收集它的出土信息,包括考古地點、現(xiàn)場環(huán)境、墓葬年代,等等。然后,就像醫(yī)生為病人看病一樣,對文物進行細致的前期調(diào)查,即對該文物進行處理前的觀察研究,要不厭其煩地觀察文物上所附著的歷史信息,包括文物上殘留的痕跡,如粘連的金屬器物、骨頭、皮革等,以及它的原始折痕、縫線、幅邊等,再做詳細的病害調(diào)查報告及修復記錄。你不知道,一件紡織品文物要經(jīng)過多少道手續(xù)才能真正還原為一件精美的文物,才能承載起歷史的幽邃與厚重,展示出它原本的韻致與風采。”
文物的不可再生性決定了這個職業(yè)的特殊性:只能成功不能失敗。一點小小的失誤,也會抱憾終身。高志偉總想盡可能地防止失誤,避免遺憾。她愿意耗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愿意終日在冰涼枯寂的工作臺前與那些文物對話。就說前文提及的那件“納石失”吧。袖口和衣領都嵌了金,金的含量應該在70%左右,且全身嵌銀,可惜銀氧化之后已經(jīng)脫落。銀嵌入后形成了很多紋飾,如今銀消失了,衣袍上留下了一個個孔洞,這為修復工作增加了難度。高志偉和她的團隊查資料、學針法,看同時代的各類袍服,一次次商議,一步步推進。他們在殘缺部位用背襯加固法進行加固,僅這項工作就做了一年之久。之后,還想進一步做圖案修復卻未能成功。2019年,又上報了一個新方案,準備繼續(xù)加固里襯……如今,“納石失”的修復工作仍在持續(xù),她一再提醒自己:“那些脆弱的文物,可經(jīng)不起任何的返工,必須仔細再仔細,小心再小心!痹诟咧緜タ磥恚簺]有“吹毛求疵”的態(tài)度和科學嚴謹?shù)姆椒ǎ奈镄迯褪菬o法達到預期效果的。除此而外,文物修復還需要時間。既然一件精美的彩陶在制作時都需要時間的捶打,和泥,等待土干,選擇造型,上彩,最后燒制,那么,修復工作就更得學會與時間融合,與時間較量,與時間和睦相處。如何把握時間,在時間中淬煉,讓文物重新煥發(fā)神采,是一門需要不斷鉆研不斷超越的技術活。
在高志偉狹小的辦公室里,除了一盆“老來俏”掛滿了紫紅色的花朵之外,到處擺放著一摞一摞的書籍資料。隨手翻看擱在最上面的《中國科技史》和《絲路之起源、傳播與交流》,發(fā)現(xiàn)書頁中夾雜了許多小紙條,紙條上有備注,潦草的字體龍飛鳳舞,那是只有她自己才懂的文字與符號,也是她與文物之間訂立的密碼。在她親手做的文物修復檔案中,更是詳細地記錄著每一件文物清理前、清理后、修復中、修復后等所有相關資料。這些似乎微不足道的細節(jié),卻恰恰讓我們看到了高志偉的認真與勤奮,看到了一個科學工作者對知識、業(yè)務永無止息的探索與追求,看到了一個文物修復師對本職工作所懷有的敬畏之心。
由于各種條件的限制,青海目前還很難實現(xiàn)各個修復門類的精準劃分,這也為他們的修復工作帶來了更多的困難。迄今為止,高志偉的團隊只有四五個人。彩陶、青銅器、金銀器、漆器、皮靴、紙質(zhì)文物以及織錦、綾、羅、絲綢等各類紡織品林林總總,發(fā)現(xiàn)什么文物或是所里需要修復什么文物,他們就全力以赴地去完成。對此,高志偉笑言:“干我們這一行,要拿得起繡花針,也當?shù)昧四嗤呓。得有點指尖絕技,想方設法去喚醒那些深度睡眠中的古文物,讓它真正活過來!
2014年畢業(yè)于北京科技大學科學技術史專業(yè)的研究生張小云是高志偉團隊的成員之一,說起高老師,小張是由衷地敬佩:“別看高老師平時大大咧咧,干起事來特別專注、細心。她對待文物相當謹慎,哪怕是再不起眼的小文物,都要查閱所有能想到的資料,再做各種咨詢,和我們商量怎么做,之后才會動手。在生活中,她是我們的知心大姐;在工作中,她是領頭雁,也肯手把手地教我們。”
團隊中的另一位成員,畢業(yè)于西北大學文物保護專業(yè)的嚴明圣說起團隊,更是充滿了自豪:“我特別喜歡考古。大學畢業(yè)后,本來已經(jīng)在寧波博物館上班了,可青海的古代文化遺存還是深深吸引了我,所以,就下決心考到青海考古所來了。這一來,還真來對了,一是青海的文物資源特別豐富,二是我們這個團隊特別棒,高老師直來直去,有啥說啥,一心撲在工作上,從她身上我學到了很多很多,也更喜歡文物修復這個工作了!
30年,一萬多個日日夜夜,高志偉就這樣行走在這條充滿探索也充滿樂趣的人生道路上。她一次次地在細部流連,一點點地在精微處開掘。盡管,這個過程是如此冗長如此費力,可她,從無怨言:“不知不覺地走上了文物修復之路,越走越覺得此生無憾?粗患䴕v經(jīng)歲月掩埋、沉寂無聲的文物在自己的手中復原,心里別提有多高興了。能讓青海的文物再現(xiàn)華光,重展異彩,讓更多的人了解青海歷史的厚重與博大,于我,是一件幸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