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總給人國民愛閱讀的印象,倒也不算夸大其詞,地鐵上常能看到拿著書閱讀的乘客。雖也有人調(diào)侃是地鐵里沒有信號的緣故,但大體上英國人還是喜歡閱讀的,人均閱讀量在世界范圍內(nèi)名列前茅。
然而,在英國買書則是另外一個故事了。新書價格昂貴,因此舊書市場可謂繁盛,甚至有了Hay-on-Wye這樣的二手書小鎮(zhèn)。隨著電子書的興起,社交網(wǎng)絡(luò)的流行,盡管獲取二手書的渠道相當(dāng)廣泛,但大部分年輕人并不十分熱衷。
就我自己而言,發(fā)現(xiàn)舊書的魅力所在,是搬到北倫敦芬奇利路的一條老街后。有一家在這類社區(qū)很常見的“慈善商店”,剛好開在巷口,所以總?cè)滩蛔∵M(jìn)去逛逛,因為不怎么限定收捐贈物的類型,里面賣的東西五花八門,其中有一個小分區(qū),那就是舊書區(qū)。
這里的舊書是字面意義的“舊”,發(fā)黃的紙張倒在其次,有年代比較近的書使用的塑封封面幾乎都打著卷,翻開書就有一股舊書特有的霉味,大部分也不過是普通的不知名小說,遠(yuǎn)遠(yuǎn)談不上什么收藏價值,幾乎可以讓人完全打消購買的念頭。但隨手翻看著,往往發(fā)現(xiàn)一兩句扉頁寄語,幾行漂亮的手寫體,落款竟然是20世紀(jì)50年代,突然就覺得這些普通的書有了生命力。
而徹底感受“舊書”的世界,則是在被朋友拉去參加的一次舊書展上。從羅素廣場地鐵站出來不遠(yuǎn),找了些時候,一頭撞進(jìn)了這場仿佛可以和時空對話的展會——Bloomsbury書展。
走進(jìn)會場,撲面而來是舊書特有的陳年霉味,加上過時裝潢的展廳,暗色的地毯,并不十分明亮的光線,和想象中充滿舊日風(fēng)情感的場面完全不一樣。一眼望去,幾乎所有書商都是白頭發(fā)的老爺爺,來展會的人也多是中老年人。或許是因為英國人天然的冷淡性格,又或許是舊書這種特殊的交易物品,展會場面并不十分熱絡(luò),買賣雙方幾乎都沒什么表情,也沒太多交流,但又有種在自己地盤的閑適自如。我們在攤位前逛了沒多久就徹底被迷住了。
展廳是個規(guī)矩的長方形,在長方形的一側(cè),是收藏愛好者的首選,那里一排排立著書柜,里面整齊碼放著精心保存的老式精裝書,硬殼封面,燙金文字,幾乎只能算是基礎(chǔ)款,更多的是封面有著繁復(fù)花紋的、色彩豐富的精裝書。其中不少是耳熟能詳?shù)拿,比如《唐璜》《紅與黑》等。也有些是一系列的“大部頭”,這類往往是偏專業(yè)類的書,多為歷史文學(xué)相關(guān)。
展廳中間是一般攤位區(qū)。大桌上,密密麻麻堆滿書頁完全發(fā)黃的書本。這里更像是舊書展里的跳蚤市場,品類極其豐富,卻基本都是普通印刷的書,比起精裝書的收藏價值,這些書主要還是為了滿足讀者們最基本的閱讀需求,靠著低廉的價格,這些攤位吸引了不少人駐足,但數(shù)量巨大又沒特別分門別類,需要買家自己耐心挑選。
走到展廳的另一側(cè),攤位上擺放的東西,完全顛覆了我對“舊書”的認(rèn)知。一開始看到的是老舊雜志和畫冊,尚可歸屬到“書”,旁邊一摞,剪報冊和集郵冊,就不知該怎么界定了。純粹私人收集的剪報冊,內(nèi)容完全摸不到邏輯,集郵冊則看得出主人收集整理很精心,按照國家分門別類,甚至有一頁貼著晚清民國時期的郵票,但轉(zhuǎn)手的過程中大概沒有被好好保護(hù)吧,整個冊子破損不堪,讓人忍不住好奇這是怎樣的一個主人,發(fā)生了什么樣的故事,又有著怎樣的結(jié)局呢……另一個攤位上有幾沓書信,其中竟然還有中文的。好奇的攤主請我們幫忙翻譯,定睛一看,原來那是幾十年前在美國中餐館工作的小伙子寫的家信,告訴家人自己很好,很想念家里。雖然沒什么特別內(nèi)容,但這種穿越時空觸到另一段人生的感覺,著實讓人神魂微動。
邊上靠墻的一個攤位,不大的桌上也擺著一摞摞紙張類的東西,邊上坐著一位戴著眼鏡的老爺爺,驕傲地告訴每一個被吸引過去的人,“這是真正的羊皮紙”。于是,大家都忍不住湊近去仔細(xì)觀察紙張的細(xì)密紋理。但更讓老爺爺驕傲的是下面那一摞摞堆放在一起的紙張,不全是羊皮紙,翻閱一下,有地契,有收據(jù),還有一張政府公文文件,以及一些類似的雜七雜八的東西,幾乎都是19世紀(jì)前的。盡管對大部分人來說應(yīng)該沒什么意義,但老爺爺很自豪地展示著這些收藏,比起交易它們,我想他可能更享受收集的過程。對自己面前這些展品,他稱其為“蜉蝣”,大概意指可以感受那些瑣碎日常拼湊出的舊時光的載體。
在這里,舊書的世界不只是單純的書籍,更是承載文字和圖像的媒質(zhì),串聯(lián)起了不同的時空。大概也因為這樣,即使小屏幕占據(jù)著我們主要的生活,卻也無法代替那些拿在手中的書,更無法代替留在舊書上的每一段人生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