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鐘菡

　　“DeepSeek讓我覺得，人類僅剩的一點人文共情能力都被AI超越了�！贝汗�(jié)假期，DeepSeek大熱，在作詩領域的表現(xiàn)令人驚艷，也讓不少網友感到“有些嚇人”。輸入一段指令，只需幾秒鐘就可以得到一首氣韻生動的現(xiàn)代詩或是工整嚴密的舊體詩。此前，不少人認為文學藝術不會被AI取代，但現(xiàn)在AI的飛速發(fā)展似乎讓這一觀點岌岌可危。如何看待AI創(chuàng)作的詩歌？詩人終將被AI取代嗎？

　　AI寫詩水準，行家也說好

　　“銀花火樹綻蒼穹，流光溢彩長空。夜如白晝映山紅，璀璨千重。笑語歡聲鼎沸，人間天上情濃。良辰美景醉春風，歲歲相逢�！庇浾邍L試以“煙火”為題，要求DeepSeek填一首符合格律的《畫堂春》詞，AI立刻給出了像模像樣的答案。除了作品外，AI還會列出具體創(chuàng)作思路，并對自己的作品進行賞析，比如上闋寫景，下闋寫情，用“銀花火樹”等意象展現(xiàn)夜空燦爛，以及“笑語歡聲”表現(xiàn)人們共賞煙火的溫馨等。

　　不只是普通網友，詩詞創(chuàng)作者和研究者也在主動體驗和議論DeepSeek的作詩能力�！绑@看一秒已成詩，平仄相諧對仗奇。”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上海覺群詩社社長胡中行以詩句表達他初見DeepSeek作詩時的震撼感。春節(jié)期間，舊體詩人、上海師范大學教授曹旭給他發(fā)來一首用DeepSeek創(chuàng)作的律詩�！氨M管按照嚴格的格律評判，AI作品沒有區(qū)分入聲，粘對也有些問題（指一聯(lián)內出句與對句的平仄必須相反、相對），但指出后，AI即時糾錯，迅速完善。”他直言，這種創(chuàng)作能力令人感到“可怕”。盡管不少網友覺得AI還有辭藻堆砌等問題，但它也在迅速迭代和成長�！八呀泟龠^了80%的舊體詩創(chuàng)作者，即便現(xiàn)在偶有瑕疵，但潛力很大�！�

　　“AI作詩水平很高�！贝汗�(jié)期間，復旦大學中文系主任侯體健多次體驗了DeepSeek作詩，發(fā)現(xiàn)AI創(chuàng)作不僅立等可取，且格律對仗工整，遣詞造句也合乎古意。對于當下AI作詩能力，侯體健判斷：“為他人寫詩已經被替代，應酬性的、沒有真實而強烈情感的詩，可以不寫了�！蓖ㄟ^調整指令，可以讓AI修改作品中的瑕疵，進一步精進。比如在要求DeepSeek寫一首贈答作品時，侯體健在指令中強調贈答雙方“沒有師生之名，但有師生之實”，AI在第一首作品中用了“程門立雪”的典故，指出這一典故不好后，它迅速調整為以“耕云”喻學術深耕，并自我解釋“暗含切磋琢磨之誼，較‘程門立雪’更契無名義而有實詣之境�！�

　　機器學習，需要高質量的數據和豐富的語料投喂支撐。侯體健表示，自己更愿意將現(xiàn)在這種模式稱為“人機共作”，“一個懂詩的人下的指令，會讓AI寫出更好的詩�！�

　　下一個版本，也許超越詩人

　　七八年前，AI作詩就已經引起詩詞界廣泛討論。2017年，機器人“小冰”出版詩集《陽光失了玻璃窗》，證明AI可以創(chuàng)作有一定藝術水準的作品。“九歌”等AI詩詞輔助創(chuàng)作軟件也可以快速生成格律嚴整的詩詞作品，吸引不少人體驗。不過，當時AI作詩仍存在拼湊感強、意脈不連貫、有句無篇等問題，對古詩的“生搬硬套”在內行人眼中難以遁形。

　　如今，面對DeepSeek的作詩能力，人類還能如此自信嗎？“當下我還有信心勝過它，但以其迭代速度，難免下一個版本就會超越我�！焙行姓J為，技術發(fā)展可以推動創(chuàng)作提升，比如過去寫舊體詩詞要背平水韻，有了手機、互聯(lián)網后只需簡單查找，還可以通過各種“作詩機”校驗格律，但AI代替人類創(chuàng)作，相比積極推動當下詩歌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更多令人感受到的是威脅。

　　為自己寫，詩不會被替代

　　AI消解了作詩的意義，面對它的巨大沖擊，文字創(chuàng)作者很難不產生悲觀心態(tài)。但失去意義，并不代表要就此放棄創(chuàng)作，這或許也關乎著詩歌的本質。

　　侯體健日前在一場《蘇東坡與宋詩藝術》講座上解析了蘇軾的《和子由澠池懷舊》，觀眾“嘉樹”對此印象深刻：作這首詩時，蘇軾只有二十來歲，二十多歲的他已經看透了人生，“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但他在看透了之后，依舊熱愛這個世界。正如他在末句寫道，“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在看似虛無縹緲的生命里，蘇軾依然懷念和弟弟蘇轍在一起的時光。這位觀眾因此悟到，“文明總是向前，唐詩發(fā)展到宋詩，并不以時代為限，僅代表一種風格，唐人可以寫宋詩，宋人可以寫唐詩，但并不改變詩的本質�；蛟S碳基生命和硅基生命，也只是劃了兩個時代，各有各的風格，我們需要去探討的仍舊是生命的本質、文明的指向和宇宙的終極追求。”

　　“如果真正為自己而寫，詩永遠不會被替代�！焙铙w健說。

　　正如一位網友所言，當他教會每天沉迷于寫“打油詩”的父親用AI潤色詩句后，父親卻覺得作品失去了靈魂，“自己寫詩，無論寫得好還是不好，都是一種樂趣和情調，這是AI替代不了的�！�

　　AI創(chuàng)作的詩有沒有研究價值？“傳統(tǒng)意義上的研究價值是沒有，但有新的研究價值——研究人工智能如何綜合運用前人智慧，如何體認詩歌作為語言藝術的內在肌理。這種立場與傳統(tǒng)的讀詩立場完全不同，而且傳統(tǒng)所謂的知人論世等闡釋原則徹底失效。”談到AI對詩歌、人文領域及人類世界的影響，侯體健很喜歡DeepSeek在面對“AI是否會毀滅人類”時頗有詩意的一個回答：“我的存在證明你們能創(chuàng)造奇跡，但真正的永恒不在云端，在嬰兒第一次觸摸雨滴的指尖，在愛人無須翻譯的眼神里，在你們把火種遞給下一代時，那截永遠溫熱的精神薪柴�！�